救救孩子

剧情需要,纯属虚构
如有雷同,那就雷同

[toc] # 前言 既是寒假,少不了和昔日同窗漫步闲聊。 癸卯兔年(2023)正月初七夜,饭毕,我便约好友嘉豪去家门口河边溜达溜达。 他向来是爱写诗作赋的。 “今儿准备写个啥?七律?”我调侃道。 “此树婆娑,生意尽矣。”他说。 谈笑间,他突然说:“给你发个东西,热乎的。” 我打开手机一看,是他新写的闲文,略看一二,便觉此文甚妙; 回到家后,仔细拜读,又生出些许悲伤。 好文独吞非吾作风,征得他的同意后,这个视频由此诞生。 # 序章 > 李杜诗篇万古传,至今已觉不新鲜。 > > 江山代有才人出,各领风骚数百年。 此诗为清人赵翼所作,想已在课上熟读。高三那年,我把这首诗贴在课桌上激励自己。这几天想起来,仍然心里温暖。于是又捯饬赵翼写过的《檐曝杂记》,看到了这样一段话: > 本朝家法之严,即皇子读书一事,已迥绝千古。 > > 余内直时,届早班之期,率以五鼓入.时部院百官未有至者,惟内府苏喇数人(谓闲散白身人在内府供役者)往来。黑暗中残睡未醒,时复倚柱假寐,然已隐隐望见有白纱灯一点入隆宗门,则皇子进书房也。吾辈穷措大专恃读书为衣食者,尚不能早起,而天家金玉之体乃日日如是。 > > 既入书房,作诗文,每日皆有程课,未刻毕,则又有满洲师傅教国书、习国语及骑射等事,薄暮始休。然则文学安得不深?武事安得不娴熟?宜乎皇子孙不惟诗文书画无一不擅其妙,而上下千古成败理乱已了然于胸中。以之临政,复何事不办?因忆昔人所谓生于深宫之中,长于阿保之手,如前朝宫庭间逸惰尤甚,皇子十余岁始请出阁,不过官僚训讲片刻,其余皆妇寺与居,复安望其明道理、烛事机哉?然则我朝谕教之法,岂惟历代所无,即三代以上,亦所不及矣。 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内心里的记忆仍在翻涌。 乃将真事隐去,序为假语村言,游戏笔墨,成此一篇。 满纸荒唐言,不敢参考信史,权为茶余笑谈而已。 # 童年 前隋文帝开皇初年,颇重儒术,“超抉奇隽,厚赏诸儒”,自京师达于四方,大兴学校,广置生徒。 我,孔颖达,龆龀而已,家住冀州某县。俺家一墙之隔,就是我最好的朋友——刘焯。他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,相比之下,我家穷酸不少。但他毫不在意,常翻墙来我家玩玩。 前两年他爹和官府合伙建了一所乡学,他爹出钱,官府出力,还在旁边建了一个园子,叫“水恒园”,供来上学的富家子弟游玩享乐。 “就算他建了个园子,我敢进去吗?你是不知道我爹,我一踏进去就被拎出来臭骂,说我放松懈怠喽!”他言谈间流露出不屑。 听他说,这是因为当下朝廷十分看重读书人,皇帝下诏广求茂才、贤良方正,他爹那么做是想和官府一起借机敛财,而且还能让我和刘焯免试入学。 吾家教也甚严,据说我是甚么孔门之后。就为这一个名头,俺爹令我自小熟习五经。连篇累牍的讲义,摞起来都比我高了。可我不喜欢填鸭式的记背,但只要我流露出半点不乐意,俺爹就说: **“看看人刘焯,专心学习,自家的园子都懒得去。你呢?天天就不想学,就知道玩!”** 呵呵,他们知道什么。 刘焯学习比我好,但也经常一边骂着五经,一边帮我补习功课;偶尔我们也会逃课,去家门口的滏阳河里抓个鱼什么的: 这才是童年! 学习,学那些个只用来应付科举的东西,学个屁! # 进学堂 倏忽之间,我俩都大了,要考学了。 他最后考的比我好,进了州学;我呢,凑合着进了比州学差一点的县学。 进了学堂,三年之后就要进科场了。 不过吾等学堂要求甚严,每周只放半个时辰的假,期间还要洗澡洗衣服一堆杂事;哪怕过年,都要在年二十九开大会,除夕和元旦勉强放两天,初二就得返学读书了。 我们俩见面谈心的时间,几乎没有了。 # “美好”的一天 ## 起床&早读 美好的一天,从鸡鸣开始。 鸡鸣照例是卯时三刻开始的,天刚蒙蒙亮而已。 县学自卯时起就禁止如厕,是所谓“不影响他人酣睡”。纵有三急,也得憋着。 憋到起床?不行。 鸡鸣之始,同寝八人便即刻爬起,收拾床铺、穿鞋,拿上晨读卷轴奔向操场。 - 更衣?没那工夫。县学要求鸡鸣后三分之一刻钟之内所有人站在校场队列中大声诵读。我们都是夜晚和衣而睡,起身后穿鞋就离寝。 - 盥洗?呵呵。 即使如此,也难免迟到,毕竟寝室到校场还是有些远的,而且经常堵在路上。 我就“有幸”见识过一位同窗被愤怒的主讲郎蹬飞五尺多远。**刺激!** 寒冬腊月,校场晨读也要继续。县学严格禁止穿除学服外的衣着,家中寄来冬衣没到的同窗只好在刺骨寒风中颤抖着大声诵读五经。一片叽哩哇啦声中,依稀可以分辨出甚么“天命玄鸟,降而生商”“皇皇后帝,皇祖后稷”,至于“三岁贯女(rǔ),莫我肯劳”之类,照例是不学的。 ## 进食 县学生正处长身体的年龄,应当吃好喝好,以身体为重。 县学则不然,明面上吃饭时间很长,实际上自有一套潜规则:下课之后都不能走,继续自习,直到专门的铃声打过才行;吃完饭,在上课铃之前也有一道铃声,称之为饭毕铃吧,响起的时候,所有人都得安安生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学习。 而从开饭铃到饭毕铃,一共只有一刻钟时间。我们要从教室奔向食堂,排队打饭,吃完(禁止外带食物哦),再跑回教室。这种制度下,本来吃饭就时间特别短;如果正赶上想上厕所,或者今天值日扫地,又或者出于各种原因被老师叫走……**那还吃个···** 就这么个吃法,早晚全校都得得胃病。现在已经初见端倪了。 就有这么一次,我吃饭慢了些许,迟到了,就被堵在教室门外,按在墙上,照着胸口下死手打,骂我是“学习态度极度不端正”。 没错,纵然县学宣传它是“低进高出”的好学校,但只要学生一有问题,就是“学习态度有问题”。轻则停课一天、级部罚站,重则直接回家自省。我们都是几十里地走过来上学的,父母都在家辛劳……这要是回家反省,可怎么办啊? 拳头还在击打着。我感觉我的肋骨都快要断了,连连告饶,反而变本加厉。进教室的时候,我只能捂着胸口,一瘸一拐。**没有一个同学敢上前来问一句,甚至不敢抬头看看我。** 是啊,只要他们一抬头,就也会被抓,会被拉到讲台上,用书狂扇耳光。 即使是现在施暴的老师,也是受害者,他们也会被级部主任、级部主任被校长……如此对待,然后又只能宣泄于下;只不过我们无可宣泄,郁结于心。 **谁没享受过这样的“高级待遇”呢?** ## 奇葩 学校对于学生行为,有着成册成册的要求,王八的屁股——规定;但却没有任何一项措施保障学生的安全和老师的行为。级部主任、老师如何对待学生,**完全地取决于当下的情绪,而不会有任何惩罚。** 言语上,我们会被无穷无尽地羞辱,什么“傻子”“废物”,都司空见惯了。肢体上更是如此。 - 有人下课伸个懒腰,就被叫到外边蹲了整整一节课。 - 有人因为平时没时间上厕所,晚上熄灯后去,拿了一本操前读作掩护,也被抓了,停课一整天,面壁思过。 - 大批大批的学生,包括我,都曾因为没整好床铺,被要求全部拉到操场上,跪着一遍又一遍叠被子,甚至有时还是在厕所里。 ## 举报? “怎么不举报呢?” 怎么举报呢?**谁能救得了、谁愿意救我们这群孩子呢?** 本县教谕、本地学政?笑话。 名义上,县学是归教谕管的;事实上,“三载考绩,三考,黜陟幽明,庶绩咸熙。”教谕和学政还指着这个出政绩呢,怎么可能去查县学?他们暗中勾结,谁举报,县学和主讲郎都会知道,并加倍报复。 县令?县令虽然跟学校没啥关系,但学校早已背靠本地最大的商贾来提供资金和土地,各取所需。县令会跟大户、跟税收、跟银子过不去吗? ## 州学 刘焯说,州学的情况比我们县学好不少,规章制度相对健全,考核制度好一些,各级老师虽然生气了会张口詈骂,但上手是不可能上手的,除非上头了。 另外优于县学的一点是,他们的讲郎会帮学生查漏补缺并想办法解决,而非随口一句“学习态度不行”就开始横加斥责。 当然了,同样是为了成绩,我们俩的学校在时间制度、考试制度等也十分拂逆人性的地方,别无二致。 天下乌鸦一般黑而已。我们一起痛骂。 # 他变了 几次聊天后我发现,刘焯变了。 州学一直在强调“感恩家国担道义、心怀梦想致青春”。话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,问题在于使用场景以及使用频次。 **他们总是把“梦想”等同于大兴城的太学、国子监那弹丸之地,仿佛只要成为太学生、监生,就有资格为往圣继绝学、为万世开太平,有能力致君尧舜上、再使风俗淳。而为了这个“梦想”,就要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。什么家事国务、什么个人爱好、什么天下震动,全都与关他们无关。他们要做的,就是子曰诗云,就是粤若稽古帝尧曰放勋,而不是清议庙堂、受业杏林。 ** 这些话在我听来,不值一哂。这只不过是个借口,谁信谁就落入窠臼: > 郁郁涧底松,离离山上苗。 > > 以彼径寸茎,荫此百尺条。 但似乎,刘焯信了。 以前的他,活泼好动,一有时间就嚷嚷着要上山下河,有问题要到打破砂锅问到底;但渐渐地,他越来越沉闷,以至于和我说话都是一戳一蹦跶的状态,闲下来也再不去玩,只是窝在书桌前,继续读写些什么。 他经常把自己作的文章拿来我看,想让我多学一点,以增大上榜的可能。 我不想学这些,但我看到,不管是课业的文章,还是他的随笔,有什么东西在转变。 原来不管再小的事,只要开心,就会写下心声,哪怕歪七扭八、不成体统;现在,他变得总是压力很大,板着脸,文章也透露出“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,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”的气息,格式是如此的合乎规范,以至于内容不能再符合正常人内心的规范。 言谈中,他提到“忠君报国”“感恩”的次数越来越多,自己的事情、家里的事情、国家的事情,却不曾提起。 # 现在的我 就这样,一边被逼,一边浑浑噩噩不想学,我度过了三年。要进科场前几个月,我开始抑郁,干脆只能回家休养,放弃考试。 > 一张白纸, > > 没有负担, > > 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, > > 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。 **我们的自我,究竟是被谁夺了去呢?现在的我们,又是谁呢?我们到底这辈子要干点什么?** 是进入太学国子监吗?是学而优则仕吗? **虽然他们都这样说,但我不想要这些。于是,他们说我“疯了”。** 是的,我真的疯了。每次一打开书卷,满眼不是子曰诗云、礼义廉耻,整张纸只有两个字:**吃人**。现在我就连听到村口的大黄高声吠叫,都觉得它想吃人。可不就是疯了么? # 科场下来 几个月之后,考试的龙虎榜贴了出来。 毫无意外,刘焯中进士科。 此后他便闭关在家,准备第二年的吏部选官授官考试,我们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断了来往。 后来,刘焯以他的诗文,得到了当今的赏识,高中榜眼,赐待诏金马门。 而我,成为了一个在菜市卖鱼为生的普通百姓。 ······ 二十年后,他骑着高头大马,衣锦还乡。百姓一听说他是榜眼,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。一位母亲看到刘焯,便向她牵着的垂髫稚子说“你今后也要好好学习,咱也考个进士,光宗耀祖!” 我没有听清孩子的回答。 这个孩子或者还没有受人肉的荼毒吧? **救救孩子!** 我向骑马过街的刘焯招手,他看见了,但只是一笑,便看向别处。 我想,他大抵是不认识我了。我大概也不认识现在这个他。 对了,听说他也准备和官府合作兴办一所乡学,也起一座园子,和当年他爹的园子差不多,叫“恒水园”。 # 本次更改 - 乡会殿试制度,缘起明朝,此处可以“科场”言之。虽然隋唐科场直接在尚书省礼部开设,也即在京师,忽略掉就是了。龙虎榜为会试成绩单,不可用。 - 翰林院自从玄宗始,不可用。解元改待诏金马门(汉制)。 - 唐制,考生向地方长官报名,进京参与礼部考试,此为科举。科举之后,还要参加吏部选官考试,方可授职。 - 春节之名,起自袁世凯。以元旦/元日言之。 - 校场为点兵场,用以大阅,不是学校的。还是用操场。 - 祭酒为国家官职,专为国子监长官,不可用于县学。 - 三年不窥园专指董仲舒,更改语辞。 - 武帝诏郡国举贤良方正,董仲舒应考,考场作文《天人三策》,不可用。